那時綠皮車廂搖晃著拂曉
鐵皮茶缸在茶幾上畫著圓圈
煤渣氣息漫過敞開的車窗
稻田的綠意被緩慢地拉長
月臺廣播揉雜著方言
油紙包里藏著溫熱的雞蛋
我們在折扇搖動的涼風里
數著隧道接連不斷的黑暗
后來特快列車撕開雨幕
玻璃隔絕了蟬鳴的形狀
空調車廂盛滿倦意
雜志彩頁遮住倦怠的日光
如今鋼軌延展成銀色箭簇
將晨昏壓縮在掌間屏幕
穿行過山巒連綿的曲線
瓷杯里的茶水從未晃動
而中秋的月仍懸在云端
照著行李箱滾動的韻律
新焙的月餅在挎包散發暖意
所有的奔赴都指向團圓
當減速玻璃外掠過故鄉村落
熒熒手機屏亮著家的坐標
所有奔赴都沉淀成
月臺上永不更改的方言
?
《秋驛紀行》
九省通衢的候車廳正在漲潮
自動閘機吞食明滅的二維碼
我們被編組進銀色箭矢的腹腔
看彭城退成地圖淡墨的標記
商丘古城在速滑窗景里顯影
青磚棱角磨進流線型光暈
像未拆封的竹簡被風掀開
又隨電磁鳴響卷向天際
換乘通道長出復調：
下行電梯運送著方言的種子
上行階梯漂浮泡桐的香氣
行李箱輪轂在指示牌下
持續校準歸鄉的節氣
亳州月臺浸透藥香
出站口飄滿熟稔的星群
雖暫聚于掃碼閘機前的河床
各自屏幕亮著不同門牌號
所有位移在鋼軌上結晶
月光將甜味壓進車票皺褶
當祖母解開藍布包袱時
滾落的桂香與芝麻糖
正在瓷盤里拼合舊日圓缺
?
《軌間刻度》
月臺吞服過三種時速：
綠皮車用煤煙在窗外交出年輪
特快將晨昏壓成一張明信片
高鐵把群山縫進玻璃的襯里
閘機口始終敞著——
掃描儀讀罷二維碼
仍識得粗布包袱里
圓月餅裹住的月光
歸途在鋼軌上持續蒸餾
甜味停駐于母親攤開的掌心
?
《驛站語法》
綠皮火車用煤煙寫日記
每個停靠站都是逗號
在甘蔗田與油菜花之間
喘著氣拆開飯團的蒸汽
特快列車撕開雨幕
座杯里的茶葉停止旋轉
我們用雜志遮住半張臉
在空調恒溫中練習告別
而今鋼軌將晨昏燙平
手機地圖縮成發光的痣
隧道群接連穿過身軀
轟鳴聲沉淀為靜默標點
唯有中秋的月臺始終濕潤
行李箱滾過相同韻腳
播報聲里熟稔的方言
突然撞碎加速時代里
所有精心養護的平靜
(作者：任根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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